湾区文化新命题：走近大众后，美术馆如何成为城市文化软实力？

“二十多年来，美术馆由原来作为角落文化的新锐事件，变成了润物细无声的整体文化氛围营建。”

“通过美术馆影响到城市的每一个人，当他把艺术文化作为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变成生活经验的时候，这个城市的软实力自然而然就有了。”

“好的传播，本质上就是在相遇中体验，在体验中感受，在感受中接近，在接近中交融。这才是美术馆要做的传播，是跟一般意义上大众媒体传播最大的不同。”

当美术馆作为城市主要公共设施已成为共识，当观看美术展的习惯逐渐“飞入寻常百姓家”，美术馆距离上升为一座城市的文化软实力还有多远？10月12日，由顺德华侨城与华侨城盒子美术馆联合主办，中国外文局中山大学粤港澳大湾区国际传播研究中心提供学术支持，“华侨城盒子美术馆四周年——美术馆：湾区城市文化软实力？”学术沙龙活动在顺德举行，来自北京、广州、深圳、佛山等地10多位美术馆馆长和传播学者围绕掀起头脑风暴，携手呈现更多元的艺术文化展现、教育传播，共同推进大湾区的艺术文化生态发展。

圆桌论坛。张艳青摄

对顺德这座制造重镇来说，美术馆一度是个新鲜事物。但近五年来，随着盒子美术馆、巽美术馆、和美术馆等先后落成，或者全家出动接受一次公共美术教育，或者只身前往观赏一场国际大展，已成为顺德一种全新的文化现象。

顺德的变化，也是大湾区美术馆文化日益繁荣的缩影。论坛主持人、国家高端智库中山大学粤港澳发展研究院副院长、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张志安表示，过去自己专注于传统的新闻传播研究，但在去年对艺术和美术馆产生了强烈兴趣，在广州、深圳、顺德等地看展过程中发现这是另一种了解湾区文化、岭南文化非常好的新渠道。

作为业内人士，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常务副馆长胡斌则从日常生活化体验的角度，提出美术馆正在进入生活整体，和城市文化软实力进行对接。

胡斌认为，在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之初，广东的美术馆走在全国前列，制造了很多文化事件，甚至和大众文化产生了剧烈的碰撞，但这种新锐文化、当代艺术更多成为前沿艺术圈子的一种事件，和整个城市文化没有构成融合状态，如今经过20多年的发展，美术馆文化成了城市文化中润物细无声的、不可或缺的环节。

“不断增加的观众量就是很好的证明。现在因为疫情限制人流，广州、深圳的美术馆经常预约不到名额。甚至我们学校的美术馆，原来只有毕业展才会人山人海，现在节假日预约都是爆满的。”胡斌表示，当大家很自然而然地走进美术馆，就说明美术馆已经融入了生活。

近年来，大湾区城市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也在不断推动文化供给提质增效，构建城市品牌，加快建设文化强市。作为集生态、作品、消费于一体的美术馆恰好发挥了其推动社会艺术事业发展进步的功能，在湾区呈现出蓬勃的活力。如OCAT（华侨城当代艺术中心馆群的简称）对深圳城市文化艺术的引领就是证明。

得益于独特的建筑外形，开馆刚满一年的和美术馆已经从顺德“火”出圈，成为大湾区新晋的网红美术馆。该馆执行馆长邵舒表示，并不担心观众的艺术兴趣会被建筑形式打卡流行文化带偏，因为观众来得多，就等于把艺术当作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通过美术馆影响到城市的每一个人，当他把艺术文化变成生活经验的时候，这个城市的软实力自然而然就有了。

“我们欢迎各个年纪的人来美术馆，但是更关注的是坐在婴儿车的小孩，这些小孩长大后，美术馆自然而然就是他们的习惯，真正有中国式审美，提升软实力的那个时候就会到来。”邵舒说。

和美术馆。兰博云摄

华侨城盒子美术馆执行馆长刘可则通过亲身经历的故事证明美术馆的价值正向更多社会阶层溢出。刘可说，当时他遇到几个从未进入过美术馆的民工偶然走进深圳欢乐海岸盒子艺术空间，对某个用钢筋和头盔做成的作品进行了深入点评和思考，并且转到对自身价值的认可，说明美术馆对城市文化有着重要意义。

“我认为，美术馆、图书馆、音乐厅等文化设施是城市文明的标杆，城市文化的气质需要通过这些机构进行表达。”坪山美术馆馆长刘晓都认为，美术馆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一座城市在精神层面必须要有的重要载体。

刘晓都也强调，提高公众的审美是非常缓慢的积累性工作，需要经过大量的时间打磨，大量文化工作者不断推陈出新更多优质的作品，所以将美术馆打造成城市文化名片不能一蹴而就，也只有这种在积累中形成的文化软实力才会更加稳定和长效。

作为传播学者，张志安尤其关注的是，美术馆传播跟传统传播不同，它是一种身体在场的传播，观众在一边观看的时候，一边记录自己，同时分享自己，让自己身体在场。而且，观看分享并不仅仅是私人的，还将投入社交媒体扩散，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

“我们期望这种在场不仅是身体在场，精神和文化体验也在场。”张志安说。

换句话说，当美术馆与大众文化、观念之间的冲突感消弭之后，将城市底蕴融于日常运作的美术馆，将如何对文化传播起到促进作用？对此，众多嘉宾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陈晓阳首先指出大湾区现存的两个文化传播的问题：一个是华南地区的艺术文化传播力量不足，外界对广东文化的认识大多是从《舌尖上的中国》开始的，而不是从美术馆；第二个是在广东地区做文化工作需要和商业进行竞争。

针对这两个问题，陈晓阳给了两个方向：一是持续在美术馆中用最好的展览影响湾区的观众，增加他们对文化多样性的认知，而不只是在美食、俗文化、商业文化里面所能接触到的观念。二是湾区城市要好好借助与中心区域不同的区域优势，通过加强国际文化交流来进行雅文化的艺术创作和展览。

针对通过美术馆促进湾区文化传播，时代美术馆馆长赵趄提出四个方向的建议，一是品牌化，美术馆天生具有非常好的品牌属性，美术馆这种特殊的品牌天生就具有创新性和无限性，所以对大湾区的文化传播具有重大的意义；二是事件化，事件与事件之间可以通过跨界形成另一种符合当下消费者体验的事件进行传播；三是生活化，美术馆可以通过公众教育让艺术文化进入公众的日常生活；四是场景化，衍生品对一个美术馆和一个展览具体特殊意义，它可以带给观众更多的精神回忆。

OCAT、华·美术馆馆长方谊翎认为，后疫情时代，数字化将是未来美术馆工作的一个重点方向。另外则是“跨界”，比如让年轻的消费群体能在日常消费活动中也能接触到艺术文化，还通过将艺术融入乡村社区、学校等等，实现从以前传统的美术馆空间连接到更多的空间，不断加强传播力度。

盒子美术馆。受访对象供图

华侨城盒子美术馆艺术总监周力，以深圳的当代艺术与城市规划馆和坪山美术馆，在后疫情的背景下，策展人将所有艺术家和建筑师联动起来而完成的一次很轰动的展览，使得这两个美术馆爆红，出现人们纷纷去打卡的网红现场为例，指出我们不应该反对这种一窝蜂的网红现场，而是要抓住人们进入美术馆这个行为，来吸引更多的群体来到这个馆做更优质的展览，来完成文化的创作和聚集。

“如果以十年为节点，深圳40年来经过了展示和展览、发声和引领、重构和构建三个阶段后，现在进入沉浸和跨界阶段。”深圳市当代艺术与城市规划馆馆长颜为昕认为，文化的传播，包括美术馆的功能，应该要突破所有的边界，包括传播方式、公众反馈的方式，而美术馆的功能变化也是湾区城市群不断打破边界的过程，希望美术界人士不断努力，让美术馆成为特别有力量，特别有穿透力的文化传播。

“四年前，在建盒子美术馆之前，咨询公司告诉我们，即使建了美术馆，也没有观众，在顺德缺乏这样的文化基础。但继盒子美术馆后，越来越多的美术馆陆续建成，现在据我从市场调研的结果，平均每天来顺德美术馆的观众超过2000人。”华侨城华南集团副总经理、顺德华侨城董事长冯晖说。

事实上，由顺德的美术馆举办这场高规格的专业学术活动，也足以证明顺德正在努力扩大在当代艺术界的影响力。

据了解，华侨城盒子美术馆是由顺德华侨城全资建设，委托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策划组运营管理的非营利公益性机构。自从2017年9月28日开馆以来，举办了23场具有国际水准的展览，29个青年艺术家的驻地项目以及100多场公教活动，不仅呈现出国际化高水准的艺术样态，而且依托美术学院研究与教学平台、顺德当地的传统特点和现代化发展，将艺术展示、公共交流和本地文化结合在一起，促进本土的、社会的、国际的艺术实践与文化产生。

刘可就表示，盒子美术馆特别重视顺德特色的打造，也希望带动更多的艺术家深入了解顺德文化。“我们请年轻艺术家过来，希望他们在顺德住着，成为临时居民，和顺德产生另外一个层次的关系。”刘可说，包括他们平时给艺术家赠送礼品，都是选择有顺德特色的腊肉等等，收到了非常积极的反响。

张志安也建议，顺德是世界美食之都，把食物作为媒介艺术和文化联系在一起，更大的价值体现为文化软实力的助力，更长远、广泛来说，是让城市的人拥有文化自觉性、文化反思性，文化鉴赏力的人，“让人成为文化的人，我相信城市一定会变成文化的城市。”

另一方面，位于北京海淀区的北京壹美美术馆建设经验对顺德也有启发作用。该馆艺术总监程辰介绍，海淀区是一个有深厚的历史底蕴的地方，同时它也是高新技术园区，在这样一个既不缺少文化底蕴也不缺少新思想新概念的区域，美术馆的功能定位该如何确定？

最终，壹美美术馆定位为做一座艺术与科技结合的美术馆。但并不是去发展外界想象中酷炫的电子展览，而是致力于为从事硬核科技的工作者们提供一个与他们日常工作不同的软环境软知识。

“美国硅谷有很多美术馆，硅谷的美术馆对硅谷当地科技工作者起到很大促进作用。”程辰说，壹美美术馆要为后代留下我们的这一代的艺术，积极催生更多像艺术家的科学家，甚至可以促进一些伟大的科技公司的产生。

程辰回忆起壹美美术馆刚成立不久时，馆里来了两位年轻妈妈，她们在看展，婴儿车里是熟睡的婴儿，睡得特别香。那时的他觉得，如果美术馆能为孩子们提供温暖、柔软的环境，为码农们提供柔性的文化体验，也许十年、二十年，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文化影响会慢慢显现出来，这不是一日之功，但这是值得期待的，因为到时候，美术馆影响力的增长将是几何级的。

【南方日报记者】蒋晓敏

【实习生】张艳青